请问,看了上面这张图,你有什么感想呢?
我是想说,哦,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在东方,仙女都是嫁给穷人吗?显然不是!中国就不是。
咱先从源头说。比如说《诗经》吧,《诗经》里面的《大雅·大明》里说:
文王初载,天作之合。
在洽之阳,在渭之涘。
文王嘉止,大邦有子。
大邦有子,伣天之妹。
文定厥祥,亲迎于渭。
造舟为梁,不显其光。——注:涘,sì,岸边;伣,qiàn,如同;不,同“丕”,大。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
周文王姬昌还是小鲜肉的时候,上天就赐予了他一段好姻缘。姬昌到洽(hé)水之北、渭水之涘去迎亲。姬昌本人风度翩翩,而对方也不是小门小户,是出身大邦。这个大邦之子,乍一看就像天女下凡(另外一说是,大邦商王的妹妹)。占卜的文辞上说,这是好姻缘,姬昌亲自到渭水迎接,用豪华游艇架起了一座浮桥,把新娘接回,仪式办得很排场,非常隆重!
你瞧瞧,这里面的词“天作之和”,都是我们现在还在用的,这是中国人的文化基因。而把美女比作天女,比作天仙,恐怕也是最早的!但这个我不敢肯定,回头我再查一查。
《诗经》里面,第一首《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怀疑这一首诗,或许就在文王迎亲的现场被演奏过;而且这里的“君子”,或许指的就是当时的周文王。但不管怎么样吧,这首诗里“淑女”要嫁的,毕竟是君子——国君之子啊!
所以,后边,才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诸位,我问问你们,你们谁家现在有整套的琴、瑟、钟、鼓?所以,这里,窈窕淑女要嫁的人,不是平民,而是贵族。
除了这个,咱再看一首,《卫风》里面的《硕人》。如果说《大雅》里的《大明》描述的是迎亲,《卫风》里的《硕人》描述的则是嫁女。《硕人》里的新娘子是这样的: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注:荑,tí,白茅之芽。蝤蛴,qiúqí,天牛的幼虫,色白身长。瓠犀,hùxī,瓠瓜子儿,色白,排列整齐。螓,qín,似蝉而小,头宽广方正。螓首,形容前额丰满开阔。
这个人美不美?自己想去吧!至少牙齿洁白又整齐,肯定不是吃糠咽菜长大的。
那她嫁的人怎么样呢?诗中也有交待,她嫁给了卫国的国君。作者不厌其烦,详细列举了她的三亲六戚: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她是齐国国君的女儿,是齐国太子的妹妹,是卫国国君的妻子,她还有两个姐姐,分别嫁给了邢国和谭国的国君。所以请问,这不是公主嫁给了王子,难道是嫁给了平民?到了春秋末年,中国有了一个相当于希腊的海伦意义上的大美女,她的名字,成了美女的同义词,这个人,就是西施。西施是怎么回事呢?她先是嫁给了吴王夫差,再是嫁给了陶朱公范蠡。当然,嫁给夫差是为了恢复越国,是做地下工作,但是,就算做地下工作,人家也是嫁给一国之君,而且夫差还一度是中原的霸主。
越国,与中原诸国相比,是后起之秀,在文化上和中原不太一样。西汉末年的刘向记载了一首《越人歌》,歌词是:
今夕何夕兮搴(qiān)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zǐ)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首歌,大概是楚国的一个王子,乘船路过越国,而船上的越女,爱上了王子。可是,他们之间,却有着各种隔阂与界限。我以为,这首《越人歌》里面所透露出来的情感,像极了《海的女儿》里面的故事,都是爱上一个人,都是无法言说。刘向是西汉末年的人,但是他记载的这个故事背景却在春秋战国的乱世。啊!那个无边的乱世!那个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一样的乱世!以及那份可望不可即的爱情!至于西汉的前期,则有一个卓文君的故事。卓文君嫁给了司马相如,而司马相如,论文采,是汉大赋之宗圣,论政功,则持节抚平西南夷,中国今天的版图能有西南这一块,司马相如功莫大焉。他做官做到汉武帝的中郎将;中郎将,那是天子的亲信,比后来东汉开国皇帝刘秀说的那个“仕宦当做执金吾(yù),娶妻当娶阴丽华”里的“执金吾”还要尊贵些。东汉末年的乐府诗《陌上桑》里,罗敷拒绝了太守,说: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这里,侍中郎大概就是司马相如曾经的职衔,不过,司马相如最后还担任过中郎将。罗敷,也是中国传统中美女的代名词之一,在这首诗中,她把自己的老公好好夸了一番,你们看,他老公能是穷人吗?甘露寺东汉末年紧接着就是三国。三国又有几个大美女,比如貂蝉,比如宓妃,比如大乔、小乔,比如孙尚香,她们,嫁的人,可都不是穷人哦!有一出戏,叫《龙凤呈祥》,其中有一段,叫《甘露寺》,《甘露寺》里,是这么说刘备的:刘备本是那中山靖王的后,
景帝玄孙一脉留。
他有个二弟汉寿亭侯,
青龙偃月神鬼皆愁。
白马坡前斩颜良,延津诛文丑,
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
他三弟翼德威风有,
丈八蛇矛惯取咽喉。
鞭打都邮他气冲牛斗,
虎牢关前战温侯。
当阳桥前一声吼,
喝断了桥梁水倒流。
他四弟子龙常山将,
盖世英雄冠九州。
长坂坡救阿斗,
杀得曹兵个个愁。
这一班虎将哪个有?
还有诸葛用计谋。在袁阔成先生的评书《三国演义》中,也有这一段。评书里说刘备是人中之龙,给还是小学生的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只要提到这个词,人中之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孙尚香的丈夫。
那个传说中的黄头发的黄月英,有着夜色一样美丽的面孔的那个,倒是嫁给了一个村夫,可惜,这个村夫,是中国最牛必的村夫,人家是诸葛村夫。五胡彪悍,六朝风流,隋朝快要灭亡的时候,我们知道有个红拂女跟着她看上的男人跑了。这个人,叫李靖。李靖不是天王,李靖是托塔天王。唐宋以来,市井生活渐渐繁荣,说书人多了起来。在说书人的演绎中,那些个武艺高强的女子,樊梨花啊佘赛花啊陶三春啊刘金定啊穆桂英啊……动不动就把他们看中的男子打下马来,捉将回去,来个阵前招亲。这种套路如此好用,以至于我每次看到有一员女将出现,我就知道:完了,我军的先锋小将又要白给了!不过,说实话,就凭这一点,中国中世纪的女人们,就比同一时期欧洲的女人们强悍得多。人家那才叫女汉子。不过,南宋时,还真有一个女子,慧眼识珠,抓包了一个男的。这个女子就是梁红玉,她抓的那个男人叫韩世忠,韩世忠最后的爵位是咸安郡王。我挺喜欢中唐以后的那一段唐朝,那一段,就像悠悠一抹斜阳。《任氏传》里面的狐女任氏,就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和郑六相遇于长安的街上;又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被猎狗伤害。马儿还在斜阳下吃草,那个郑六喜爱的女子,却只剩下衣服鞋袜,落在马鞍和马镫上。宛如蝉蜕。郑六后来做了总监使,家里很富有,家中的马厩,养着十多匹马。只是他年轻时,一度很落魄。只能托身于妻族。他的妻族是贵族。中唐特别是宋朝以后,门阀贵族渐渐式微,贵族社会被平民社会取代,科举成了人们提升社会地位的正途。这以后,你就想嫁给王子,王子也没有那么多啊!所以,人们只好盯住了状元。《李娃传》就描述了一个女子嫁给一个科考成功的士子的故事,在这一类故事中,《李娃传》算得上是最早的。之后,这一类故事就多了起来,比如,人们熟知的《玉堂春》,也就是《苏三起解》。李娃传玉堂春或许,话说到这里,恐怕有人说了,你说的这些都没有用,因为,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童话”。
吼吼,以上我说的这些,当然不是文学理论意义上的“童话”,然而,本文开头图片中所说的天仙配(董永)、牛郎织女、田螺姑娘又算是哪门子童话!
童话其实严格来讲,是人类社会意识到“儿童”不是小一号的成人、是种特殊群体之后,才出现的文学体裁,有人专门为儿童写作,“童话”才诞生了。在日常语境下,人们常说的“童话”,一则是说,故事中带有玛丽苏的成分,所以说“童话里全是骗人的“;二则,则经常把给儿童讲的故事,当作童话。
某也不幸,从小听的“话”,大多并不是牛郎织女这一类,所以,我也不认为:
在东方,仙女都是嫁给穷人
更无法认同:
东方总是在幻想
西方总是很现实说这种话的人,真是数典忘祖,对祖先一无所知啊!对祖先一无所知也就算了,竟然不知道,最近这些年,那些油画里的青年艺术家,都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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