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杨梅满山红。夏至还没有到,我们在阿峰的诱惑下,心儿已飞到了他家的后院。阿峰又说他家的杨梅已半青半红了,他神神秘秘笑嘻嘻地说中午你们快点吃完饭,再去我家“偷”杨梅。自家的杨梅也得“偷”,其实也是没办法,阿峰家的杨梅树在他家的屋后,他家的屋后连着大山。我们去偷过几次,那时,杨梅翠青翠青地闪亮,像一个个刚从娘胎里钻出来的婴儿。爬上树,摘了一把直往嘴里塞,嚼动几下,酸得掉牙。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这杨梅能吃吗?连最难吃的火油杨梅都不如。阿峰的老爹听到了,他推开后窗,“狠狠”地说,阿峰阿峰你今夜回家我打死你,杨梅还未熟,你又带人来偷杨梅了。我们跳下树,落荒而逃。阿峰说完了完了我今夜回不了家,我得找个柴蓬或草蓬钻一夜算了。可一放学,阿峰比谁都跑得快,估计又去偷摘杨梅了。再说,他老爹怎么会舍得打他这个宝贝儿子呢。听说阿飞等人又在办公室里罚站了。中午吃过饭,阿飞没有午睡,约了几个同学偷偷地去水库玩水,被人告了。班主任火冒三丈,一声令下,几个同学飞奔而去,把他们的衣裤全抱了回来,然后他们全被押回了学校。校门口聚满了看热闹的同学,他们说今天的这些“浪里白条”忸忸怩怩的,显得特别羞涩。可我因为和阿峰等人去偷摘杨梅,错过了这场最精彩的校园美景秀。夏天已经悄悄来临,考试也将如期而至。同学阿皮说我决定去放牛,反正初中是考不上的,当然,不止阿皮这么说,还有好多个呢。果不其然,考试一结束,拍完毕业照,阿皮和一些同学赶紧去生产队抢牛,想做一个快乐的牧童。我急了,等我第二天赶紧去抢牛的时候,抢到了一头没有人要的老黄牛。听说没人要的老黄牛,倚老卖老,脾气古怪,竟然不让人骑。它的毛密集、光滑、细短,想爬上它的脊背如想登上世界屋脊“珠峰”——没门。但我心有不甘。看到同伴们悠悠扬扬地骑着水牛走出牛厩间,欢歌着,高谈着,而我只能牵着出来。我把牛绳放长,站在牛房外的高台上——那是它的必经之路。我装着不在意,偶尔还拉动一下牛绳,让它离我的距离近点。此时正好,我直接扑过去,然后一腿横跨,骑在它的背上,接着死死地想抓捏住它光滑而密短的牛毛。却惊觉,根本抓捏不住,无济于事。它受了惊吓,恍惚间勃然大怒——我是黄牛,我是高不可攀高贵的黄牛,我是让你们骑的吗?它扭头瞪我几眼,很生气地撒开四蹄,像“老鼠跳”似的狂奔。我抓不住它的皮毛,我手脚并用、伏着、贴着、抱着、夹着,铁定了心不让它想把我摔下来。它跑得更加蹄蹄有声,脚下是小溪,脚下是稻田,还有一晃而过的人影和身后同伴们的欢呼。我耗尽了所有的力量,还是被它摔了下来。我依然不甘心,“脚踏牛头上牛领”。有时候,趁着它只顾低头吃草,一不留神,我的一只脚踩在牛头上,顺着脖子往上爬,它轻轻一甩,我四脚朝天又回到了草地上。我的同伴们骑在水牛背上以睥睨的眼神可以跨越千山万水,而我,只能牵着牛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茫茫的草地。我看着它就生气,除了你的皮毛有点像云锦,你哪一点比得上水牛?水牛的眼睛大而清澈,而且含情脉脉的;你呢,三角眼,经常瞪着人,还时时刻刻警惕着,仿佛除了你,全世界都是坏人。水牛的牛角圆润丰满、对称平和,像月亮,像太阳,像我喜欢的那个女同学的笑脸;你呢,一大一小,东倒西歪,像季末两株已快过时的残缺不全的春笋,你凭什么还牛气哄哄的。还有,你能下水吗,你看你看我的同伴骑着它们又去水库里河塘里悠哉游哉了,时沉时浮的,多快乐多有劲。你呢,只能站在岸上痴痴地眺望着,这傻样,我能不生气吗,我还得陪着你。即使拉着你走向绿莹莹的水面,你昂着头,鼻孔朝天,脖子缩得紧紧的,前蹄划着地,写着大大的大字:不敢,不敢,会淹死的。连这点勇气都没有。我絮叨了千百遍,尽管十二分的不满意;而它,有时候耷拉着脑袋看看我,但我还是得早出晚归牵着它走向青青的草地。再说,有牛放总比没牛放好,那里是有着无穷乐趣的青青世界。资料图。CFP供图。我们把牛放在黄岩潭海边的山坡上。坡下是礁石,有渔人在那里扳罾棚撬泽鱼,他们的衣服满是汗渍,黝黑色的肤色像被浪花拍打过的礁石,有着千姿百态泛漾的美丽,更有与众不同流露的钢毅,并串成了流年里最美的风景。一艘军舰驶过,白浪滔天,他们都在那里停顿和远眺着,脸上有一种岁月的安然和从容的微笑。天空蓝如宝石,几朵白云宛如几个穿白衣服的“孕妇”不紧不慢地在那里悠然回眸,还轻轻浅笑。远山墨绿,海鸥总爱在接近海面的上空飞翔盘旋鸣舞……同伴们已在那里尽情歌唱了。我猜想着他们肯定还在挥舞着手势,要不然,这声音为什么这么亢奋有力?涧水边有一棵楝树,蝉声在它身上嘶鸣。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在初夏,它曾开着紫白色的小花朵,那是一群群从春风里走来的喜悦的小丫头,面容淡雅,眼睛清亮,叽叽喳喳、不知疲倦地谈笑风生。当然,有时候也会因某个问题而面红耳赤地争执不下,吵醒了睡意正浓的野桃、阿共共(一种野草莓)等,它们默不作声地听着、听着,偷偷窃笑以后也羞红了脸,终于忍不住地跟着喧嚷起来……有伙伴在树下垒石成灶,准备烤土豆。他蹲着身子,有模有样的动作,长大后绝对是一个农家的“好把式”。有人忙着去拾掇枯枝,有人急着提泉水,有人把从家里“偷”出来的土豆摊晒在阳光下……坡上有牛群,边咀嚼边楞楞地注视着我们,开红花的不知名的野草衬映着白白的溪水满地疯长,野蜂嗡嗡地飞掠,阳光穿越叶片的缝隙,每个人的脸上五彩斑斓。土豆将熟,它们在镬里翻滚着,还发出“突突突”的声音来,氤氲的香气随风飘开。在海涂放鸭的同学阿兵、阿峰闻到了,他俩把鸭子一丢,捧了新鲜的鸭蛋过来凑热闹;部队家属大院里几个同学也闻到了,什么阿军、阿红等等也偷溜出来,一张张真切的笑脸,在那一刻全冒了出来。我们把牛放在山坡上,漫山遍野地寻找野桃,爬上树后边吃边张望,并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四肢。我们把牛放在开满野花的小径间,急急忙忙走向礁石去拾海螺、钩蛏子、翻螃蟹,并对着过往的船只大声呼喊。我们把牛放在河塘边,钓鲫鱼、摸田螺、捞蛳螺。我们把牛放在水库旁,赤着上身在水面上仰躺着——像白云,纹丝不动;像白云,悠悠而动……后来,我被父亲拽回了家,父亲对着黑不溜秋的我笑了笑,说马上要分田到户了,你这牛估计也放不了几天,还是去上学吧。其实,我语文61,数学62,正好可以上初中。怀念那时,那时的我们就像晨雨中清澈的叶子,内心透明、脸上明亮,分分秒秒有着从天而降的喜悦。我们在春天的月光下奔跑,去初夏的田野听蛙鸣;而前方,是金色的沙滩和碧澄的海洋,有海风徐来,有波浪轻巧,我们坐在梦想的木船上去远航,狂野而又幸福。作者简介:裘七曜,浙江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浙江日报》《天津文学》《散文百家》《椰城文学》等。“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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