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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田螺姑娘林伟民
暑假是我们少男少女狂欢的日子。我们住的小区隔条马路是一大片田野。那儿是我们新村公房里几个小伙伴狂欢的舞台。游野泳、钓青蛙、粘知了、偷番茄、撒欢狂奔,释放我们过剩的精力。
田野里小河纵横交错,捉鱼摸蟹。我们最喜欢的是在河里摸田螺。田螺很多,一摸一个。男生们穿着短裤汗衫,跳到河里,双手在河底,河坡,像摸地雷一样,一点点摸过去,摸到田螺,一个个往岸上扔。扔一个大家欢呼一声。女生们在岸上捡我们扔过去的田螺,放进网兜里,欢呼雀跃。很快就能摸了半网兜。有次乐极生悲。住在我家楼上的小萍,双手没接住我扔过去的田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头磕到了一块石块,额头上血直往外冒。小萍用手捂着伤口,血从她手指缝渗出。我爬上岸赶紧脱下汗衫,摁在她的伤口上,白汗衫渐渐变成殷红色。小萍怕得呜呜哭着,大伙手足无措。我一下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和力量,双手抱着她,直往公路方向飞奔。我知道公路旁有一家工厂。我冲进工厂大门,急急问了门卫厂医务室的方位,直往那儿跑去。进医务室,里边善良的女医生,二话没说,给小萍清洗伤口,敷上消炎药,再缠上纱布,一会儿处理完毕。血止住了。我们千恩万谢走出工厂。大家把所有的田螺都给了小萍,说让她补补营养。
一路上小萍挨着我,大明大明亲热地叫着我,投来的目光有感激,又有点异样的光彩。我回想起刚才竟不可思议地抱起她,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香,一下子神情有点恍惚起来。从此小萍用现在的话来说,成了我的粉丝。我到哪儿她跟到哪儿。我钓青蛙,她装模作样也手捏一根空竹杆,学我在稻田上一上一下抖动着。我在河里游泳,她在岸上看着。我粘知了,她也弄来一根长竹杆,我在竹杆顶端还帮她粘上一点面筋。她把竹杆在树枝间抖动,不但没粘着,还常惊动知了“嘎”的一声,腾空而去。小伙伴们常起哄,说我们是一对儿。事情由田螺而起,都叫她田螺姑娘,她很享受这个外号,我自然成了那个和田螺姑娘一起的农夫小伙了。
农田旁有一排老宅,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的老宅。他们在屋前屋后和附近的一些田里种了很多蔬果和甜芦粟。是我们常光顾的地方。一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在他们屋后偷甜芦粟,小萍也在一旁跟着。我们摘断甜芦粟,一人一根“格崩、格崩”正嚼得起劲时,突然从天而降窜来一位悍妇,正巧一把抓住我手臂,往老宅拖,我怎么挣扎也挣脱不掉。她一边拖着我还一边作河东狮吼:“叫你们偷,叫你们偷,甜芦粟差不多被你们这些小赤佬偷光了,今天非得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她把我拖到一棵碗口粗的柳树旁,拿出一根长绳,准备把我绑在树上。我哇哇大叫,其他伙伴早作鸟兽散。这时横刺里杀出小萍。哭哭啼啼连声求饶叫阿姨把我放了。悍妇无动于衷,正准备动手时,这时小萍突然像头母豹,冲上去一头撞在悍妇怀里,悍妇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小萍趁机拉着我逃之夭夭。逃到无人处,惊魂未定,两人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我感到两人手还紧紧捏在一起,一股热流从我手心传遍我的全身。我不好意思想挣脱她的手。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救了你,怎么回报我?”我说:“我也救过你一次,咱俩扯平了。”她噘着嘴:“不,永不扯平。叫我一声田螺姑娘。”我轻轻在她耳边叫了一声田螺姑娘。她眼里闪着异彩。依旧拉着我的手说,还不够。我使坏,说:“地上有只田螺。”趁她往地上瞧的时候,我趁机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亲完,我在田野上狂奔。只听到身后传来小萍甜甜的声音:“大明,你坏。”我尽情地欢叫着。
我俩经常形影不离,算是谈恋爱呢,还是别的什么。这是人生头一遭,我还未开窍的心智,糊里又糊涂。而我又常常貪玩,会把一切抛之脑后。但我还是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中国古代神话故事》,里面第一篇就是田螺姑娘。我会时常拿出来翻翻。我喜欢神话里的田螺姑娘,有时还会浮想联翩。但这只是神话,现实生活中能再现吗?
一九六八年,我们这些66届高中毕业生开始分配工作了,我被分配到了崇明农场。小萍比我晚一届,还没分配,临别时,我们见了面,她毫不不迟疑地说:“你先去,我分配时主动要求到崇明,来陪你战天斗地。”我俩黯然离别。翌年,全国一片“红”,知青全部上山下乡。而去崇明的名额那一届暂时没有。经不住学校和里弄干部的软磨硬缠,小萍最终被分配到了安徽插队落户。几年后,我被抽调回市区当了教师。后来我从小萍父母处了解到,小萍已嫁了个当地的青年,也有了孩子。又过几年,一天邻居告诉我小萍回家了,还带回一个男人。我决定上楼去看看她。我来到小萍家,只见一个农家妇女正在和孩子说话。再仔细一看,那农家妇女模样的人正是小萍。她挺着个大肚子,双手撑着后腰,身上套着一件大红的肥大的孕衣,头发蓬松着,脸色黄里透黑,略有点浮肿。眼神疲惫缺了以前的光泽。我轻轻叫了声小萍。她抬头看见我,很感意外。欣喜地叫了声大明,眼里射出一道惊喜的光,脸色也微微泛红,似乎还露出了曾经熟识的调皮。我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她。但随即她的眼神又平静了下来。指了指一旁的男人说:“这是我丈夫。”那男人谦恭地弯了弯腰,看上去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
我约了小萍去外面吃顿饭。她带了已经三岁的孩子到了饭店。交谈中,她告诉我,她到了安徽的一个穷山僻壤,起早摸黑不说,吃的也差,常吃不饱。好在大队支部书记对她很好,安排她当了大队会计,免受了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苦寒。书记还常送些白面馒头给她。她明白书记对她这么好,是想让她嫁给他的儿子。她也不敢得罪书记,她若不答应书记,他有的是让她吃苦头的办法。不过书记的儿子人较老实,家里也殷实。更何况前途渺茫,不知路在何方,无奈之下她也只得认命答应了这门亲事。她为他家生了个女儿,农村重男轻女,非要她再生一个儿子,这不,又怀上了。那年头生二胎是要罚款的,她只得到上海娘家躲一躲,等生下再说。我心唏嘘,感叹命运的无常。曾经沧海难为水。讲完这些她怔怔地望着自已的女儿,我一时也找不出恰当的话来抚平她的心中忧伤,说出来也无非是一堆令人生厌的废话。我俩默默无语。那次临别,我将带去的旅行袋给了她,里面装了很多玩具,送给她女儿。我又拿出一本有点泛黃的《中国古代神话故事》,放在她手上,我说:“送给你”。并让她打开第一篇看看。她翻开书本,第一篇就是田螺姑娘,我还在标题旁写了六个字:“这仅仅是神话。”她伸出的手微颤一下,眼泪从她眼眶里簌簌而下,滴在书本上。我鼻子一酸,匆匆走出饭店。
鸣谢:林伟民先生赐稿、缪迅老师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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