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是在宣化上的。宣化位于河北省的西北部,头枕阴山,脚傍燕山,连接着内蒙古高原和华北,因此这里历来是兵家要地和战略要道。它东距北京多公里,西距坝上草原80多公里。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气候,造就了宣化独特的景观和物产。让我展开一角记忆来描述她吧。
我的大学座落在宣化城南,说是在洋河滩上,其实离有水的主河道还挺远。宣化的西北角是个大风口。广袤的大漠、草原和丘陵,内蒙高原的狂风常顺着这个低地吹过来,因此造成了这里寒冷的时间长,离开河水灌溉的土地普遍干旱。我印象中学校附近的山有好多都是光秃秃的,少有植被覆盖。连学校西面有个山脚下的小村,二三十户人家,一律是黄泥围墙,黄泥屋舍。似乎村里除了几棵一丈多高的木头电线杆子之外,再没有一棵挺立的树木了。或许这是个新建小村,或许也真的是因为这里的气候凛冽。印象中宣化的春天来得晚,少雨,因而这里留下来的颜色,则显得少和单纯。一年春天,同学们相约去学校西北面的山上春游。平缓的山道上年轻人走起来毫不费力。脚下或路旁有一些散碎的石头,石头旁的土窝里钻出几株矮小的马兰花。这些马兰的叶子极少,更多的是直接探出一巴掌长的花茎,开放出一只不大的孤伶伶的浅藕合色花朵。班里的爱福是农村来的孩子,对山上的一切似乎很熟。他和几个男同学轻轻搬起一块有一块石头,结果,石头下的缝隙里现出了一窝窝的小土蝎子,浅浅的颜色,软软的身子,都向上卷着带刺的尾巴。惊诧这里的蝎子怎么这么多,也想到要是有采药材的,他来这里,算是找对地方了。爱福他们把石头轻轻放在原处,大家继续向前走。我们的目的地是这片山包那边的一片杏林。到了。山凹里的杏林没有花开,但总算在这荒山秃岭中,我们看到了一大片青绿的颜色。
也是因为这里的荒山秃岭多,大片的区域也就成了兵家习武演兵的场所。解放军的第一座炮兵学院就建在宣化。兵车辚辚炮声隆隆,是我们上学时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宣化一直在历史上在国家的战略防御方面占据着重要位置。这里秦时为上谷郡,金时始称宣化府,后几经改制易名,到清时宣化的名字固定下来。宣化的军武特色则自古至今,一直延续着。我们学校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整体搬迁到石家庄市以后,宣化校园所在的偌大方圆,即被军方接收,成为解放军的演兵场。现在这里属解放军的中部战区,精兵强将,担负着保卫京畿和驰援其他各大战区的重任。而军队和驻地的相互融通、影响,也使拥军爱国的家国情怀,在日月荏苒的时光中,演变成宣化人厚重不移的文化。
相较于寒冷与干旱给人们留下的单调和荒芜,宣化更多呈现给人们的是她的另一面——神奇与魅惑、炫丽与繁盛。这所有的方面结合起来,就构成了人们面前真实的宣化。宣化的城北城东有比较高的山,这些山上有铁有金和多种矿物,南面的冲积平原下还有储量丰富的煤矿。这些宝藏为宣化的富足奠定了雄厚基础。宣化的赤铁矿是有名的富矿,铁的成分占矿石的比重达百分之六十以上。因此这里有宣钢,支撑起了宣化经济的半壁江山。而张家口市的几个区里,宣化又独占鳌头,有冶金、机械、煤炭、化工等产业大块头,其在张家口的位置颇似于唐山在河北。当地有一句哩语讲“红车红马红老头”,讲的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宣化还能看到的,赶着马车为钢厂拉铁矿石的。冬天的时候,车把式一顶皮帽,一袭羊皮板大衣,整个人连同他的车和货,都罩着一层浅浅的绛红色。赤铁矿颜色较红。因着这里的赤铁矿,宣化当时的街,街边的房子和树,似乎城区上边的天空,看起来都暈染着一层淡淡的红色。
宣化北面有山,最高的有一千九百多米。山上有水流下来,汇成了流经宣化内城又流向东南的柳川河。洋河水从西北方向的阴山上流下来,绕过宣化城向东南方向流,最后这些水都统统流进了官厅水库和永定河。春天,经过了寒冷的冬季,天暖和起来,这些河水滋润的宣化大地上,农民种植的大片稻田和葡萄园,就迎来了宣化绿意盎然色彩炫丽的时刻。
宣化的葡萄久负盛名,种苗据说是汉代的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成规模的种植始于唐代,算起来已有一千几百年的历史。宣化的土壤中矿物质丰富。种出来的牛奶葡萄皮薄肉厚,切开不流汁,吃起来甜香沁人,历史上一直是给皇家的贡品。搭成漏斗型的“莲花”葡萄藤架,葡萄生长中通风透光极好,也有利于人们的打理和采摘,据说是全国独一无二的种植模式。这里的老城北部种出来的葡萄最甜,因此在城中央老城北的大片葡萄园就被保留下来,成为宣化城市的一绝。上学的时候吃过一次宣化牛奶葡萄,从此就留下来深深的情结。而那覆盖半城的葡萄绿色,更是描绘美丽宣化的浓郁厚重的色彩。
宣化种稻的历史大概始于清中期或者更早。当时有一任主官见宣化风大时间长,一刮起来就沙尘漫天,于是就推动在宣化城的西北植柳改善环境。结果一直到把柳树栽成了规模,宣化城的微气候果然有了很大改善。柳川河的名字也由此而来,柳州河畔于是开垦出大片稻田。当微风轻轻拂动着株株青禾,稻田里蛙虫争鸣,一派生机,这时的宣化就是一年中最绿最美的时刻。大学二年级的夏天,由男同学们带头,女同学们跟着,我们去了离学校几里远的东北面的一块稻田。那里有一条很短的积水河岔,河岔里有鱼有螺。于是男同学们下水挖泥在河岔两端筑坝,并在一边的坝上留一个豁口让水流出。当河岔里的水渐渐变浅变少,露出了里面的鱼和蚌时,同学们个个都下水去收获胜利果实了。巴掌长的鲫鱼,比鸭蛋大的河蚌,还有一些田螺,我们收获了大半桶。大家高兴啊,笑啊,总之很开心。但回去后,不知道是谁负责下厨,还是因为缺了油盐调料,待我吃到煮熟的河蚌后,却感觉并不好吃,有土腥味,肉嚼不烂。致使其后,再看到河蚌这类东西,就只作观赏,不敢再买来吃了。宣化张家口地区人们的饮食习惯受晋蒙文化的影响较大,人们普遍喜食面和肉,这可能是我们在河岔中能抓到鱼和那么大的河蚌的缘由吧。
宣化的雨季虽然比较短促,但每年界时总会有一场透雨落下。我们学院的面积很大,院北门外有一片宽阔的空地,时有牧羊人赶着一群绵羊从上面的草皮间走过。入夏,滋润的雨水浇灌着这里,所有的植被都在这时抓紧生发。青草快速生长,一些灌木抓紧开花。这时候大家期盼的宣化一景在雨后的草地上出现了——湿灵灵绿茸茸的青草上忽然被覆盖上了一片一片小小的黑色菌子。这种菌子像是小小的木耳,黏滑圆润,有些许的绿色,好似大自然母亲用一只神奇的手从天上撒下来的。本地的同学说,这种菌子叫做地耳。地耳只能在雨后生,也只有在羊群走过的草地上有,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地耳很小,收集起来不容易。我们很费劲地搞到了一盘,用开水烫一下,加了油盐拌着吃,好吃,味美,几下大家就抢光了,意犹未尽的感觉。后来查了资料,知道了这是一种在全国分布很广寄生在土壤表面的一种真菌和藻类的共生物,遇到合适的温度和滋润的雨水,就会蓬勃生出,李时珍《本草纲目》中都有记载。真感谢祖国母亲地大物博,她带给我们的聩赠总是让我们受益无穷,惊喜无比。
离开宣化快四十年了,时不时地会想起在宣化的日子。宣化,这是一个多面的立体的城市,是一个有故事有内涵的城市,是一个永远和我的一段生活和情感连在一起的城市。自然、倔强、丰富、炫丽的宣化,在她厚重的历史上,正不断焕发着新的蓬勃生机,我将永远祝福她!